姚姝任何時候, 都看不透趙崢心裏的想法，包括此時。他眼眸低垂, 與她的對視, 他眼中如同海底深處的漩渦一般，要將整個大海都吸進去。姚姝怔楞地望著他，清俊的眉眼, 深深地被迷惑, 嗓子眼發幹, 她艱難地咽口水, 只聽到他在問, “你覺得我娶誰好呢？”

“遙遙？你覺得我應該娶誰好？”

聲音如風低低地吹過, 一朵朵的花開在耳邊，花香飄進了心底裏, 蕩漾起一陣陣的迷醉。姚姝傻傻地望著他，連口水都出來了，依然不自知。她如琉璃一般的眸子，亮晶晶的, 她兩手按在他的腿上，一股溫熱傳來，將她的整只手臂, 還有全身都熨燙得如泡在溫泉之中。

趙崢捉住了她的雙手，一只手臂橫過去, 從她的腹前穿過, 將她整個人都抱起來。他把她緊緊地箍在懷裏, 貼在她的耳邊，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說，“遙遙，我暫時不會娶誰了，誰都不娶！”

她還太小，連議親的年紀都不到呢。

姚姝久久地回不過神來，直到趙崢松開她，朝殿外走去。一圈光影打在他的身上，黃昏，緋麗的霞光把他襯得如貶謫在人間的神祗。十四歲的少年，身形已經漸漸地長開，他手臂上傳遞過來的強勁的力量依舊被她的身體記憶著。

她意識到他說了什麽，一股喜悅從心底蔓延開來，又有些說不出的羞澀。姚姝在榻上打了好幾個滾，團成球的呦呦一下子跳到了榻上，跟在她的身邊轉來轉去。短而小的尾巴蜷曲著，就好像是雪白的大蘑菇上，長出了一個小蘑菇。

傅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，方才殿裏出事的時候，她就悄悄地遁了。皇宮裏太過覆雜，一些事情，不是她能夠窺探一二的。把自己的命丟了不要緊，不能連累了父母和侯府。

此時，見姚姝歡快得很，便過來，問道，“大姐姐，發生了什麽事嗎？”

“呃？”姚姝從榻上坐起來，她表現得有些過了啊，便拎起了呦呦，“我不是在和它鬧著玩兒嗎？”

傅鈴來了這幾日，每天就喜歡纏著呦呦。雪白的一團，兩只眼睛極為人性化，如初出生的嬰兒一般，水汪汪的，只看一眼，就軟得不行。她伸手要把呦呦抱過來，可呦呦理都不理她，直往姚姝的懷裏拱。

含章殿裏，趙崢跪在地上，榻上坐著的是皇帝，寬松的圓領袍，也沒有束帶，他朝趙崢虛扶一手，“起來吧，這裏沒別的人，父子之間，不必這麽疏遠，今日讓你受委屈了，朕心裏也有愧。”

趙崢從地上爬起來，他依舊是離皇帝有五步遠的距離，拱手低頭道，“父皇，兒臣不委屈！”

委不委屈，也不是口頭上能說得清楚的，趙崢這麽說，皇帝嘆了口氣，不知不覺中，自己的兒子已經長大了，“原本，你如今也該到封地上去了，你師傅反對，說你的學業如今還尚欠缺，朕就把你勉強再留一年。這件事，是父皇考慮不周，你說說吧，你有什麽要求，父皇盡量答應你！”

趙崢忙要跪下，皇帝攔住了，他只好道，“父皇，兒臣沒有別的要求，只求父皇恩準，暫時……不要給兒臣選妃！”

他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件事。

皇帝怔楞了片刻，又覺得能夠理解，他生怕趙崢對自己弟弟有什麽想法，“老五也來朕這裏哭哭啼啼了，說他冤屈。他與靖國公家的小姐年紀相仿，要說，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了。”

意思是，如果趙佑喜歡程家大小姐，完全可以借著這次機會，光明正大地選她做妃子，不需要用這種手段。

趙崢笑了笑，“父皇，兒臣心裏有數！”

晚上，呦呦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，照顧它的內侍，喚了好久都喚不回來。姚姝不得不自己去找。她一路尋，呦呦聽到了她的聲音，在花叢中露了個身臉。見姚姝發現了它，跟小孩子躲喵喵一樣，又飛竄進了花叢之中。

姚姝跟在它的後面，一路走，一路走，呦呦從回廊中溜走的時候，她才發現，她已經進了飛香殿。

“好啊，你居然是回來找你舊主子了！”姚姝挽了衣袖，摩拳擦掌地朝著呦呦消失的方向走去。

看到它從一道門縫裏消失，姚姝推開虛掩的門，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說，“湯圓，給本王拿衣服來！”

嘩啦一陣水聲，姚姝擡眼望去，迷蒙的水霧之中，少年的身體如白玉雕刻而成，烏黑的發濕噠噠地垂在身後，水珠兒從細密的肌膚紋理之上滾落下來，他的肩已經長寬，斜線勾勒出腰身，兩條略顯粗壯的臂膀搭在桶沿之上，他沒有聽到動靜，便轉過頭來，漆黑的眸子先是瞇縫成危險的一線，待看清楚站在門口的是誰之後，不敢置信地問，“遙遙？”

他轉過身來，姚姝正好看到他□□的上身，顆顆晶瑩的水珠，燈光下，顫巍巍地亮，慢慢睇從他精致的頸項，粉紅如茱萸的兩點周圍，沿著腰身向下，一直到被桶沿遮擋住的地方，姚姝猛地捂住了雙眼，腦海中一片空白，語無倫次地道，“我什麽都沒有看到，我什麽都沒有看到！”

她急匆匆地要離開，一頭撞在了門上，疼得眼冒金花，一道低魅，略有些沙啞，又充滿了邪肆的聲音，在她耳邊低語，“遙遙想看什麽？”

這聲音，如風飄來就散去。一只溫熱的手，捂住了她頭上被撞痛的地方，不輕不重地揉著。姚姝不敢睜眼，帶著哭腔問，“表哥，你穿衣服了沒有啊？”

趙崢不答，姚姝便閉了眼擡手去摸，她的手還沒有觸到他，便被他的手中途攔截了。

有力的臂膀，將她拉進懷裏，他身上還氤氳著熱氣，單薄的衣衫卻讓姚姝不再那麽羞臊，她松了口氣，享受著趙崢給她的痛處按揉，沒好氣地道，“我追著呦呦來的，你這裏到底有什麽好吃的在等著它，總是偷溜過來。”

“嗯！”趙崢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，姚姝便睜開眼，擡頭看他，他頭發還在滴水，一身雪白的中衣很快就被打濕了，印出肉色的肌膚來。姚姝忙推一把他，“你去讓人幫你絞幹頭發，我去找呦呦！”

她逃也似地要離開，趙崢卻拉住了她。他隨便披了一件袍子，就和她一起穿過過堂，到了寢殿。

呦呦正爬上了桌子，在吃上面的糕點。看到姚姝來，往後退了退，用爪子清理胡須上的糕點渣子，一副“我沒偷吃”的模樣。姚姝簡直是沒有眼睛看它。

趙崢拿了帕子要擦頭發，姚姝在，服侍他的內侍，沒有得到他的傳召，根本就不敢進來。姚姝從他手裏接過帕子，幫他絞幹頭發。他歪坐在椅子上，姚姝站在他的身後，湊到他耳邊，“表哥，你知不知道程大小姐的荷包，怎麽會在楚王的腰上的？”

“還有啊，那到底是不是程大小姐的荷包啊？”姚姝一副八卦的樣子。

趙崢閉了眼睛，感受到姚姝一雙手在他的頭上作亂，他應了一聲，聽到姚姝疑惑地“啊”一聲，就解釋道，“那荷包是程幼佳的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的？”姚姝一想，諷自己道，“我好笨啊，要不是她的，她暈什麽呀？”

“現在高興了吧？”趙崢睜眼看姚姝，姚姝意識到他問的話的意思，沒好氣地把帕子往他臉上一扔，“跟我有什麽關系？”

她的臉紅得跟秋後的柿子，連耳根都燒起來了，一顆心狂跳，打死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心思。她走過去，就要拎了呦呦回去，卻被趙崢從身後一把抓住，她猝不及防，朝著他身上撞了去，撞在他胸口，發出一聲“悶響”。

“遙遙，你雖還小，可也要明白，有些事做了，是不能白做的。”

有些，看了也是不能白看的。

趙崢盯著姚姝的眼睛，他眼神直接，鋒銳十足，姚姝根本避不開。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許多不一樣的東西，頭一次，他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寫在了眼睛裏，直白地攤開給她看。

姚姝顯得慌亂，她掙紮著，掙紮不開就往他懷裏躲，趙崢就拿她沒有辦法了，松開她時，她的臉從他的眼前晃過，溫潤柔軟的觸覺從臉蛋兒上急促地劃過，卻留下了如此明顯的感覺。

兩個人都有一瞬間的僵硬，姚姝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趙崢，這一刻，趙崢的臉也紅了，別開臉，不看姚姝。

半響，他清了清嗓子，起身來，“我送你回去！”

“不，不用，湯圓送我！”姚姝避他如蛇蠍，趙崢也有些不自在，朝旁邊讓了讓，任由姚姝去找湯圓，讓湯圓送她。

他站在窗前，看姚姝從殿裏出去，懷裏抱著呦呦，腳步顯得有些慌亂。趙崢知道她在躲什麽，他擡手撫摸自己的唇，那一瞬間，他全身有一陣被雷電擊中的感覺，酥麻得血液都停止了流動，一股熱意從小腹處升騰起來，瞬間就把全身點燃。

她太小了，瘦瘦小小的身子，很快就在殿門口消失。趙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，隨風從暗處出來，道，“殿下從含章殿出來後，皇太子也進去了，說了沒多大一會兒，皇上就發怒了，後來聽說，皇太子想讓皇帝把鄉君賜給他，等鄉君及笄後再成婚！”

趙崢一下子將桌面上所有的東西全部都掃到了地上，他冷笑一聲，頭一次非常失控，把自己心裏的話說了出來，“本王的什麽，他都要搶嗎？”

他不過是會投胎，投在了文德皇後的肚子裏，比他早出生，占了嫡長子的名分，他還有什麽能耐？

隨風松了一口氣，發洩出來了，總算是發洩出來了。這麽多年，不管遇到了什麽，他都喜歡埋在心裏，這一次，總算是忍不住了。隨風也不敢太逼他，“殿下不必擔心，鄉君是不會答應的，只要鄉君不答應，靖北侯是絕對不會同意的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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